19
印象中。
爷爷从未拔剑出鞘。
他常常拿它来当拐杖，拿它来捅炉灶，转头把它丢进井里，回头又将它捞起来，磨掉它剑鞘上的纹路，对着它自言自语。
痴傻，疯癫，莫名其妙。
这些其实都是老人病的症状。
南柯站在路栈外，看着满头华发的臭老头，趴在桌子上，孤孤单单，无人问津，唯有问水陪在手边。
蓦然。
他难过得鼻酸眼红，伸出手去，谁知无法触摸，眼泪掉下来，可是尚未落地就消失不见，只剩梗咽，也唯有自己能听见：‘老头，你，有没有见到想见的人？’
‘孙儿，想你，见到你了…’
可视而不可触，可复而不可变。
人之将死，也算怜悯。
南柯擦干眼泪，在爷爷身边躺下，抱住后脑勺，曲起双膝，挂二郎腿，抖脚：‘老头啊老头，这都怪你明白吗？你孙儿我也要死了，而且还是死在家门口，好笑不？’
‘嗯，不过细想想也挺好，你不知道，那小公主傻得很，长得还那般漂亮，卖掉她我真有点舍不得…’
“哥！！你要做什么？！”幼优的声音突兀出现。
‘老头，你说我下辈子还能投胎做人吗？我应该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儿吧？’
“南柯！！你住手！！”李懿梦的焦急近在咫尺。
蓦然。
南柯顿住自语，终于意识到有人在呼喊。
左右转眸，人没看到，倒是问水自个儿从桌子上飘了起来。
‘嗯？你想干嘛？’
‘别乱来啊，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啊！’
问水很干脆，以剑柄从天而降，猛砸南柯胸膛！
噗！！
猩血狂喷！！
呼吸骤然顺畅，意识瞬间拉回！！
南柯猛地睁开双眸，入眼便是问水！
它已出鞘，剑身平整，笔直，无暇，呈微蓝，其剑柄牢牢抵在胸口，跟梦中所见状态相似！
怎么出鞘的？
念头刚刚升起，问水自主动作，带着他改反握为正握，缓缓前伸，突然刺去！
？？？
在这瞬间，雨点犹如停滞，万物好似变慢了速度。
小兵们在水中捂伤哀嚎，众兄弟释怀大笑，悍扑反攻，连同柳寄君也都望着这边，露出惊喜神色：“王八蛋竟装死吓人！”
“南氏快剑！！！”骁龙见剑光而长啸，随即以左拳拔起千斤之力，再以倍增之势悍然砸落！
他躲不开！
他要将他的剑砸碎！
可惜。
问水往侧旁稍错，南柯跟随斜身侧步，于是拳头从他面前呼啸落下，蓝光从骁龙臂下灵巧钻入，紧跟上挑横切！
幽幽剑音，比电闪雷鸣还要震耳欲聋！
南柯旋停于雷光中，蓝剑问水扬天飙血，断臂横飞！
“好剑！”邵阳猛地摘下面具，目光灼灼。
“好漂亮的剑！好快的剑法！”杨殷不禁赞叹，美眸连闪。
“你小子…”骁龙断臂而不呼，相反还嗤笑出声，自嘲摇头：“明明有此功力，为何要故意接我三掌？”
此问，当是全场之问。
南柯没有着急回答，沉吟数息后才缓缓回眸：“剑不老，人要亡，我辈出剑，必要见血。”
“故而，接你三掌，买你臂膀，可有怨？”
话音落下，满场静默。
胜负已然分晓，断无回旋。
骁龙仰头望向夜穹，只叹云阴无月，要是有明月在就好了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天阴云近，伸手似可触天。
立于悬崖，天更近，寒风冷雨更加彻骨。
狄老六凝望前方吊桥，看它在崖间晃来晃去，晃得两条腿直打抖。
探头凝望深渊，只觉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，但他知道，底下有大河，正是飞鹰涧的下游。
涧之下游为长河，雷雨导致河宽水厚，从这儿下去兴许不会死，但也保不齐。
“你确定，要从这里过？”
明月来到崖边，侧耳倾听，听闻雨声中有湍流声：“水声急，是河不是涧，此地应该不是飞鹰涧吧？”
“你知还是我知？”狄老六回过神来，恐惧不行于色：“这儿是飞鹰涧的下游，对面山有天洞，往洞里去可下山中，山中有穴，便是公主的藏身地。”
话不多说，说着就走。
他率先走上吊桥，在风雨飘摇中，左手拿住桥绳稳住身形，右手死死按在腹间。
细看，右手湿袖中有反光，竟是龙蛇之眸绽放凶残！
“…”
明月本有犹豫，可狄老六走得快，不追的话只能任其逃走。
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，她紧跟着迈开步子，擎着伞走上吊桥，稳当得很。
黑衣人们纷纷收刀归鞘，本来不想扶的，但木板腐朽不时踏碎，吓得他们马上往边上绳索抓去。
这绳子抓住，跟进的速度便变慢。
只见前方俩人越走越远，眼看着就走到吊桥中部。
突然。
姓狄的停住脚步，转着身面对老大。
依稀听闻，他好像说着这样的话：“生死有命，富贵在今天。”
他猛地扬起右臂，抓向老大！
老大落伞扬刀，随即惊声娇呼！
？？？
在黑衣人震惊的目光中，狄老六犹如饿狼扑食那般，狂吼着扑中明月，双双落进深渊！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武不及也，智可弥缺。
打架这种事，枭帮向来是能打就群殴，不能打就作鸟兽散。
但最近犯的都什么事情？
生死危亡的事情！
家中有老母，镇上有兄弟，他狄老六能争取的时间已是最多，再往下走，便是要为自己争得生天！
“小娘皮！给老子看招！”
崖风灌耳，但止不住近在耳边的怒吼，更止不住龙蛇的猩红信子！
明月凌空翻身，以修习多年的身法强压狄老六，试图用他来垫背，试图将他手中的毒蛇给压住。
不料。
狄老六右手有蛇，左手却是空着的。
他毫不犹豫的使出绝招，左手猛袭她的大胸脯：“值了。”
电光火石之间，噗通巨响！
两道身影双双坠入水中，水花炸得高飞，匆匆回落，荡开点点红纹。
良久良久。
黑衣人们匆匆驰来。
可惜河边只剩碎了七寸的龙蛇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王八蛋！我宰了你！”她怒斥。
“杀我，谁给你解毒啊？”他气若游丝。
“区区蛇毒！有何可惧！”她更怒几分。
“下辈子再相见，我娶你。”他轻笑笑，很贱。
“放狗屁！”她气得发抖。
“冷？别怕，落水受冷很正常，不是蛇毒。”他故意要提。
“说！如何解毒？”她有点慌了。
“我想跟你共赴黄泉，快点到下辈子。”他闭眼等死。
“可我不想！”
“喂！”
“姓狄的！信不信我砍了你！！”
“喂！！！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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